鳳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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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求凰
平素早朝的紫宸殿大殿前, 烏泱泱地聚著好大片彜鼎圭章的高官顯宦，熠熠金紫擁簇，瞧起來分外灼灼顯目, 這起子從來掛著副慎重平靜顏色的大臣，此時不知是真是假, 但面色看起來都有些擔憂焦急意思, 眼神皆望向紫宸殿不遠正冒著沖天火光的垂拱殿，也不知道是今日這日頭濃烈灼人, 還是垂拱殿的火勢逼人, 總歸這些養尊處優的官員面上皆是大汗淋漓。
大鄴三省六部這樣的緊要衙門都設在太平宮，今日又非休沐日, 所以垂拱殿的火一起，正在忙著各自公事的臣子有快有慢地都聽著了消息，底下人話一說出口，就把不少人給驚得一跳，墨跡不慎臟汙好些封折子, 但這件放在平日裏頭或許算得上麻煩的事，和垂拱殿起火的消息一比, 就顯得實在太過無關緊要了些。
心思轉得快的大臣都明白這是又要出大事, 要知道太平宮上回起火已是百餘年前了, 但不管是不是要出事，官家的寢殿起火, 官家據說還在裏頭養病, 知道消息的大臣自然是不可裝作無事發生, 那日後萬一被秋後算賬, 說是不關心官家龍體，豈不是不好, 於是不管心裏頭究竟盤算著何想法，這些原是不動聲色老成持重的大臣就擺出副慌亂模樣，趕忙沖到紫宸殿前，等著魏良策或是宮裏頭旁人來傳遞官家的旨意。
但他們眼睜睜瞧著垂拱殿那頭的火勢愈來愈盛，好像下一刻那火星子就要落到自個臉上，時辰一刻刻過去，等候在殿前的諸位大臣也都不禁開始惴惴不安起來，與其說是著急官家安危，不如說是惶恐自個的前程，後頭那些官職低年歲輕的官吏不免開始竊竊私語起來，這向來雍容沈靜的矜貴紫宸殿前，一時紛紛擾擾。
紛擾間，許多人眼神都悄悄放在了孟唳身上，這位皇後娘娘的嫡親兄長，太子殿下的舅父，若是年幼不知事的太子登基踐祚，那孟家可就真是要有烈火烹油般的富貴享了，他們一邊暗暗艷羨著，一邊又在想方設法地想要討好討好這位日後的國舅爺。
陳譽領著樞密院一眾顯赫官吏站在最前，陳譽面色淡淡，他睨了眼遠遠孤自站在旁的季太師，只見季太師微微闔眸，手上那串前幾年謝璋賜下的佛珠正在不住轉動，口裏頭似是在喃喃自語著佛偈，陳譽神態不動聲色，可心裏頭卻不禁嘲諷起季岷幾句，覺得季岷還是年輕時候那副古板死寂脾性。
陳譽目光又往季太師後望去，季太師身後是中書省、尚書省及被尚書省領著的六部官吏，孟唳幾乎有些鶴立雞群意思地站在其中，他微微皺著眉，看著垂拱殿的目光，不知是在擔憂謝璋這位官家安危，還是在暗暗竊喜自己的侄兒或許即將登臨大寶，自己的親妹可以臨朝稱制。
陳譽面色冷清，今日這場火可不是為了成全他們孟家的昭昭榮華，陳譽清了清聲，往外邁出一步，眼神定定地落在孟唳身上，開口說道：“孟侍郎覺得今日這場火對你孟家來講，來得可算是及時？心裏頭可是正在歡喜著？”
陳譽說話聲音算不得高昂，站得稍微遙遠些許的低品官吏只聽得隱隱約約，但這話一說出口，原本還在如鳥獸般嘰嘰喳喳的官員立馬噤聲，垂眉低首地安靜下來，縮著身子生怕叫旁人註意到自個，再被牽扯進這些位尊權貴金貴人物的鬥法裏。
季太師睜開眼，剛想要阻攔幾句，孟唳就侍郎堆裏走了出來，季太師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又闔上眸，念叨起佛偈來，只當不知曉、聽不見這巍巍紫宸殿前從前、現在以及將來都在有的蠅營狗茍滿心算計。
孟唳聽著陳譽這番話，面露不解，仿佛絲毫不知陳譽為何要如此作問，看起來十分無辜的模樣，他說道：“臣不知樞密使此話是何意思？垂拱殿起火，有可能會危及官家龍體，臣怎會對此感到歡喜，還請樞密使莫要妄加揣度。”
陳譽嗤笑一聲，瞧著離孟唳不遠站著的韋望安說道：“聽聞韋侍讀與孟侍郎乃是知交好友，只是不知你二人到底是因志趣相投，所以關系要好，還是因為你們表兄弟二人都是罪臣韋氏的血脈！”
陳譽話音一落，底下諸人就不禁面面相覷起來，不明白孟唳和韋家怎麽扯上的幹系，不說他們，就是韋望安也有些糊塗起來，他看了眼孟唳，而後出列說道：“臣不解樞密使為何要如此胡言，韋家惟有臣這脈血脈還留存於世，臣怎會與孟侍郎是什麽表兄弟，紫宸殿前，請樞密使慎言！”對於當年揭發出韋家種種不知真假罪孽的陳譽，韋望安向來深深厭恨，話說得也就算不上恭謹。
孟唳神態分外從容，也悠悠說道：“臣實在不知樞密使是從何處得來這樣莫名其妙的消息，如今官家還不知是何情形，諸位同僚滿心都在掛懷擔憂，還請樞密使莫要在此時生事。”他微微一嘆，朝著陳譽躬身一拜，瞧著是有些委曲求全的大度姿態。
陳譽盯著孟唳這番作態，說道：“此時再不講出來，等著明日或許就要說不得了！”他重重一甩袖，義正辭嚴地昂首高聲說道，“待你與皇後陰謀得成，扶持太子登基，這大鄴還不都由你們孟家這對兄妹給把持住了，本官得先帝信重，絕對不容得有人竊取謝家的江山社稷！”
這話裏意思就有些太重，旁人也不能再置身事外，陳譽深植朝班多年，依附擁躉的人自然頗多，借著前幾時日裏那些市井傳言的流言蜚語，紛紛出聲附和起陳譽來，但孟唳倒也不是孤立無助，不說還滿心指望著孟唳與孟夷光得勢後，自家能夠獲得提拔的幾府勳貴，與孟唳向來交好的些年歲較輕的官員也開口為其反駁起來，一時間兩方人馬倒是有些旗鼓相當。
紫宸殿的大殿上雖沒坐著乾綱獨斷的官家，可大殿外卻與早朝起了爭執時的鬧哄哄模樣別無二致。
和紫宸殿前那幫劍拔弩張的大臣相比，正在千秋殿的陳太後與孟夷光間倒沒什麽刀光劍影，反而分外平和。
饒是外頭火光灼得已把天際燒得通紅，孟夷光面上掛著的輕緩笑意也絲毫未有減弱，她目光盈盈看著陳太後，因一立一坐緣故，這仿佛清澄柔軟無比的笑意也多多少少了點居高臨下來，孟夷光聲音輕輕，笑語：“能得母後一句妾身與官家般配，實在叫妾身歡喜非常。”
陳太後瞧了她一眼，忽而對著候在一旁的朝露嬤嬤道：“帶著殿裏頭伺候的都退下去，哀家要與皇後單獨說說話。”千秋殿侍奉的自然是聽從地打算退下，玉茗有些猶豫地擡眸看向孟夷光，見孟夷光輕一頷首，她才領著未央殿的宮女向外退去。
一時寂靜非常的千秋殿裏，陳太後淡聲說道：“皇後覺得皇帝可會出事？”
孟夷光微微側眸看向垂拱殿，她如雲高髻上簪著支分外精致的鑲翡翠累絲鳳凰金步搖，這是今日晨起時謝璋為她親自簪上的，步搖款款墜下的碧珠瓔珞泠泠作響，那只姿態傲然的鳳凰仿佛下一刻就要展翅高飛向天邊，孟夷光清麗眉目柔柔笑起，她聲音分外真摯地說著：“官家乃是天子，怎會出事呢？”
“母後也不必擔憂，雖說還沒往外透消息，可其實官家昨日裏身子就已然大安，如果今日不出這趟事，或許就可以恢覆早朝了。”
孟夷光緩緩走近陳太後身旁，很有孝順兒媳模樣地輕輕給陳太後按捏著肩頸，她並不常做這樣的事情，成為皇後以後，甚至還多是謝璋來給她按摩，不過謝璋按捏的手藝也算不上佳就是，比起舒服來，孟夷光更多是被弄得想要笑出聲來。
陳太後餘光可以隱隱約約瞧見孟夷光指上戴著枚鑲藍寶的戒子，寶石耀耀粲粲的流光有些冰冷意思，和孟夷光按捏的輕柔手法很是不相同，寶石雕琢得並不圓潤，甚至有些鋒銳，好像能夠分外輕易地刺穿這具與它分外相近的肉體凡胎，但陳太後只是閉上了眼，並沒有呵斥孟夷光。
而孟夷光則繼續用一種頗為柔和，仿若春水一般的語調說道：“這世上再灼烈沖天的火也是燒不到官家的，只會叫放火的人燒著他們自個，將他們燒得體無完膚，灰飛煙滅。”她最後幾個字落得輕盈，說完她就自己輕笑起來，婉約的笑音流連在安靜的千秋殿裏，與其說是動人悅耳，不如說是有些奇異的冷酷。
陳太後眸子依然閉著，她清淡說道：“其實皇後應該盼著皇帝出些事情的。”
她睜開眼，並沒有看向孟夷光，而是盯著那瓶並沒有要雕謝模樣的瓊花，“他若是出了事情，長生就能名正言順地承繼這大鄴的天下，而皇後也就能順理成章地垂簾聽政，掌控住這大鄴的萬萬世人，這應該正是你想要的，不是嗎？哀家與陳家就是在幫你達成你的願景，所以你該站的並不是皇帝，而是哀家。”她話語含義分明有些誘哄意思，但卻說得平鋪直述，很是平淡。
孟夷光妙目彎彎，她俯身湊在陳太後耳側，分外大方地細語承認：“這確實是妾身想要的。”她站直身子，“但妾身可不敢站在太後娘娘這一側，不然等著太後娘娘害了官家，下一個要收拾的不就是妾身了。”
孟夷光面色冷淡下來，靜靜說道：“太後娘娘與樞密使現在不就打算收拾妾身與孟家嗎？”她依舊柔柔地給陳太後按摩著，“太後娘娘已然知道了，不是嗎？”
“韋鳶是你的祖母，對嗎？”陳太後問道。
孟夷光輕輕點頭，反應過來陳太後瞧不見自己的反應，她忍不住笑起來，莞爾道：“太後娘娘說的不錯，韋鳶正是妾身與阿兄的祖母。”
紫宸殿前，本就劍拔弩張的大臣之間，在瞧著陳譽口口聲聲以為大鄴除奸佞名頭，叫來樞密院掌著駐紮在京郊的龍衛軍以後，更是鬧騰得激烈起來，有耿直脾性的文臣指著陳譽罵道：“無官家親旨，就敢命龍衛軍進宮，樞密使這是想要造反不成？！”
陳譽剛想要再說幾句孟夷光與孟唳沆瀣一氣準備謀算大鄴江山社稷的話來，紫宸殿裏就悠然傳來謝璋的聲音，他帶著笑意說道：“怎麽還說上造反這麽嚴重的話來了？”
原本還各自為營吵鬧不休的大臣順勢靜聲，都有些震驚地仰眸僭越望去，只見晦暗的紫宸殿裏，謝璋在殿前司一眾浩浩蕩蕩的親兵擁簇下，笑吟吟地殿裏走出，頭戴冕旒，身著玄色龍袍，面容鮮艷亮麗，精神氣頗好，看起來既不像是從烈火裏頭逃出生天來的，也不像是重病已近月餘的孱弱不堪。
漫不經心地瞧著玉階下這些被烈日照得都有些分不清楚誰是誰的官吏，謝璋帶笑說道：“怎麽，這是多日未見朕，想念得都不知道禮數了？朕雖是不怎在意，可你們也該小心，莫被禮官給記上一筆，再影響到日後升遷。”
底下的大臣一聽這話趕忙俯身跪地叩首，陳譽也有些頹然地跪倒，紫宸殿前響徹起山呼海嘯一般的千秋萬歲聲。
謝璋穩穩坐在好幾個宮人費力氣搬出來的金椅上頭，也沒叫他們起身，只是笑盈盈地問道：“你們方才亂哄哄的，是在鬧什麽官司？說與朕聽聽，朕倒要聽聽是什麽樣的官司，叫你們連造反這樣的要命事都能說出來。”在紫宸殿裏聽了全程，對所有事俱都心知肚明的謝璋自在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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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素早朝的紫宸殿大殿前, 烏泱泱地聚著好大片彜鼎圭章的高官顯宦，熠熠金紫擁簇，瞧起來分外灼灼顯目, 這起子從來掛著副慎重平靜顏色的大臣，此時不知是真是假, 但面色看起來都有些擔憂焦急意思, 眼神皆望向紫宸殿不遠正冒著沖天火光的垂拱殿，也不知道是今日這日頭濃烈灼人, 還是垂拱殿的火勢逼人, 總歸這些養尊處優的官員面上皆是大汗淋漓。
大鄴三省六部這樣的緊要衙門都設在太平宮，今日又非休沐日, 所以垂拱殿的火一起，正在忙著各自公事的臣子有快有慢地都聽著了消息，底下人話一說出口，就把不少人給驚得一跳，墨跡不慎臟汙好些封折子, 但這件放在平日裏頭或許算得上麻煩的事，和垂拱殿起火的消息一比, 就顯得實在太過無關緊要了些。
心思轉得快的大臣都明白這是又要出大事, 要知道太平宮上回起火已是百餘年前了, 但不管是不是要出事，官家的寢殿起火, 官家據說還在裏頭養病, 知道消息的大臣自然是不可裝作無事發生, 那日後萬一被秋後算賬, 說是不關心官家龍體，豈不是不好, 於是不管心裏頭究竟盤算著何想法，這些原是不動聲色老成持重的大臣就擺出副慌亂模樣，趕忙沖到紫宸殿前，等著魏良策或是宮裏頭旁人來傳遞官家的旨意。
但他們眼睜睜瞧著垂拱殿那頭的火勢愈來愈盛，好像下一刻那火星子就要落到自個臉上，時辰一刻刻過去，等候在殿前的諸位大臣也都不禁開始惴惴不安起來，與其說是著急官家安危，不如說是惶恐自個的前程，後頭那些官職低年歲輕的官吏不免開始竊竊私語起來，這向來雍容沈靜的矜貴紫宸殿前，一時紛紛擾擾。
紛擾間，許多人眼神都悄悄放在了孟唳身上，這位皇後娘娘的嫡親兄長，太子殿下的舅父，若是年幼不知事的太子登基踐祚，那孟家可就真是要有烈火烹油般的富貴享了，他們一邊暗暗艷羨著，一邊又在想方設法地想要討好討好這位日後的國舅爺。
陳譽領著樞密院一眾顯赫官吏站在最前，陳譽面色淡淡，他睨了眼遠遠孤自站在旁的季太師，只見季太師微微闔眸，手上那串前幾年謝璋賜下的佛珠正在不住轉動，口裏頭似是在喃喃自語著佛偈，陳譽神態不動聲色，可心裏頭卻不禁嘲諷起季岷幾句，覺得季岷還是年輕時候那副古板死寂脾性。
陳譽目光又往季太師後望去，季太師身後是中書省、尚書省及被尚書省領著的六部官吏，孟唳幾乎有些鶴立雞群意思地站在其中，他微微皺著眉，看著垂拱殿的目光，不知是在擔憂謝璋這位官家安危，還是在暗暗竊喜自己的侄兒或許即將登臨大寶，自己的親妹可以臨朝稱制。
陳譽面色冷清，今日這場火可不是為了成全他們孟家的昭昭榮華，陳譽清了清聲，往外邁出一步，眼神定定地落在孟唳身上，開口說道：“孟侍郎覺得今日這場火對你孟家來講，來得可算是及時？心裏頭可是正在歡喜著？”
陳譽說話聲音算不得高昂，站得稍微遙遠些許的低品官吏只聽得隱隱約約，但這話一說出口，原本還在如鳥獸般嘰嘰喳喳的官員立馬噤聲，垂眉低首地安靜下來，縮著身子生怕叫旁人註意到自個，再被牽扯進這些位尊權貴金貴人物的鬥法裏。
季太師睜開眼，剛想要阻攔幾句，孟唳就侍郎堆裏走了出來，季太師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又闔上眸，念叨起佛偈來，只當不知曉、聽不見這巍巍紫宸殿前從前、現在以及將來都在有的蠅營狗茍滿心算計。
孟唳聽著陳譽這番話，面露不解，仿佛絲毫不知陳譽為何要如此作問，看起來十分無辜的模樣，他說道：“臣不知樞密使此話是何意思？垂拱殿起火，有可能會危及官家龍體，臣怎會對此感到歡喜，還請樞密使莫要妄加揣度。”
陳譽嗤笑一聲，瞧著離孟唳不遠站著的韋望安說道：“聽聞韋侍讀與孟侍郎乃是知交好友，只是不知你二人到底是因志趣相投，所以關系要好，還是因為你們表兄弟二人都是罪臣韋氏的血脈！”
陳譽話音一落，底下諸人就不禁面面相覷起來，不明白孟唳和韋家怎麽扯上的幹系，不說他們，就是韋望安也有些糊塗起來，他看了眼孟唳，而後出列說道：“臣不解樞密使為何要如此胡言，韋家惟有臣這脈血脈還留存於世，臣怎會與孟侍郎是什麽表兄弟，紫宸殿前，請樞密使慎言！”對於當年揭發出韋家種種不知真假罪孽的陳譽，韋望安向來深深厭恨，話說得也就算不上恭謹。
孟唳神態分外從容，也悠悠說道：“臣實在不知樞密使是從何處得來這樣莫名其妙的消息，如今官家還不知是何情形，諸位同僚滿心都在掛懷擔憂，還請樞密使莫要在此時生事。”他微微一嘆，朝著陳譽躬身一拜，瞧著是有些委曲求全的大度姿態。
陳譽盯著孟唳這番作態，說道：“此時再不講出來，等著明日或許就要說不得了！”他重重一甩袖，義正辭嚴地昂首高聲說道，“待你與皇後陰謀得成，扶持太子登基，這大鄴還不都由你們孟家這對兄妹給把持住了，本官得先帝信重，絕對不容得有人竊取謝家的江山社稷！”
這話裏意思就有些太重，旁人也不能再置身事外，陳譽深植朝班多年，依附擁躉的人自然頗多，借著前幾時日裏那些市井傳言的流言蜚語，紛紛出聲附和起陳譽來，但孟唳倒也不是孤立無助，不說還滿心指望著孟唳與孟夷光得勢後，自家能夠獲得提拔的幾府勳貴，與孟唳向來交好的些年歲較輕的官員也開口為其反駁起來，一時間兩方人馬倒是有些旗鼓相當。
紫宸殿的大殿上雖沒坐著乾綱獨斷的官家，可大殿外卻與早朝起了爭執時的鬧哄哄模樣別無二致。
和紫宸殿前那幫劍拔弩張的大臣相比，正在千秋殿的陳太後與孟夷光間倒沒什麽刀光劍影，反而分外平和。
饒是外頭火光灼得已把天際燒得通紅，孟夷光面上掛著的輕緩笑意也絲毫未有減弱，她目光盈盈看著陳太後，因一立一坐緣故，這仿佛清澄柔軟無比的笑意也多多少少了點居高臨下來，孟夷光聲音輕輕，笑語：“能得母後一句妾身與官家般配，實在叫妾身歡喜非常。”
陳太後瞧了她一眼，忽而對著候在一旁的朝露嬤嬤道：“帶著殿裏頭伺候的都退下去，哀家要與皇後單獨說說話。”千秋殿侍奉的自然是聽從地打算退下，玉茗有些猶豫地擡眸看向孟夷光，見孟夷光輕一頷首，她才領著未央殿的宮女向外退去。
一時寂靜非常的千秋殿裏，陳太後淡聲說道：“皇後覺得皇帝可會出事？”
孟夷光微微側眸看向垂拱殿，她如雲高髻上簪著支分外精致的鑲翡翠累絲鳳凰金步搖，這是今日晨起時謝璋為她親自簪上的，步搖款款墜下的碧珠瓔珞泠泠作響，那只姿態傲然的鳳凰仿佛下一刻就要展翅高飛向天邊，孟夷光清麗眉目柔柔笑起，她聲音分外真摯地說著：“官家乃是天子，怎會出事呢？”
“母後也不必擔憂，雖說還沒往外透消息，可其實官家昨日裏身子就已然大安，如果今日不出這趟事，或許就可以恢覆早朝了。”
孟夷光緩緩走近陳太後身旁，很有孝順兒媳模樣地輕輕給陳太後按捏著肩頸，她並不常做這樣的事情，成為皇後以後，甚至還多是謝璋來給她按摩，不過謝璋按捏的手藝也算不上佳就是，比起舒服來，孟夷光更多是被弄得想要笑出聲來。
陳太後餘光可以隱隱約約瞧見孟夷光指上戴著枚鑲藍寶的戒子，寶石耀耀粲粲的流光有些冰冷意思，和孟夷光按捏的輕柔手法很是不相同，寶石雕琢得並不圓潤，甚至有些鋒銳，好像能夠分外輕易地刺穿這具與它分外相近的肉體凡胎，但陳太後只是閉上了眼，並沒有呵斥孟夷光。
而孟夷光則繼續用一種頗為柔和，仿若春水一般的語調說道：“這世上再灼烈沖天的火也是燒不到官家的，只會叫放火的人燒著他們自個，將他們燒得體無完膚，灰飛煙滅。”她最後幾個字落得輕盈，說完她就自己輕笑起來，婉約的笑音流連在安靜的千秋殿裏，與其說是動人悅耳，不如說是有些奇異的冷酷。
陳太後眸子依然閉著，她清淡說道：“其實皇後應該盼著皇帝出些事情的。”
她睜開眼，並沒有看向孟夷光，而是盯著那瓶並沒有要雕謝模樣的瓊花，“他若是出了事情，長生就能名正言順地承繼這大鄴的天下，而皇後也就能順理成章地垂簾聽政，掌控住這大鄴的萬萬世人，這應該正是你想要的，不是嗎？哀家與陳家就是在幫你達成你的願景，所以你該站的並不是皇帝，而是哀家。”她話語含義分明有些誘哄意思，但卻說得平鋪直述，很是平淡。
孟夷光妙目彎彎，她俯身湊在陳太後耳側，分外大方地細語承認：“這確實是妾身想要的。”她站直身子，“但妾身可不敢站在太後娘娘這一側，不然等著太後娘娘害了官家，下一個要收拾的不就是妾身了。”
孟夷光面色冷淡下來，靜靜說道：“太後娘娘與樞密使現在不就打算收拾妾身與孟家嗎？”她依舊柔柔地給陳太後按摩著，“太後娘娘已然知道了，不是嗎？”
“韋鳶是你的祖母，對嗎？”陳太後問道。
孟夷光輕輕點頭，反應過來陳太後瞧不見自己的反應，她忍不住笑起來，莞爾道：“太後娘娘說的不錯，韋鳶正是妾身與阿兄的祖母。”
紫宸殿前，本就劍拔弩張的大臣之間，在瞧著陳譽口口聲聲以為大鄴除奸佞名頭，叫來樞密院掌著駐紮在京郊的龍衛軍以後，更是鬧騰得激烈起來，有耿直脾性的文臣指著陳譽罵道：“無官家親旨，就敢命龍衛軍進宮，樞密使這是想要造反不成？！”
陳譽剛想要再說幾句孟夷光與孟唳沆瀣一氣準備謀算大鄴江山社稷的話來，紫宸殿裏就悠然傳來謝璋的聲音，他帶著笑意說道：“怎麽還說上造反這麽嚴重的話來了？”
原本還各自為營吵鬧不休的大臣順勢靜聲，都有些震驚地仰眸僭越望去，只見晦暗的紫宸殿裏，謝璋在殿前司一眾浩浩蕩蕩的親兵擁簇下，笑吟吟地殿裏走出，頭戴冕旒，身著玄色龍袍，面容鮮艷亮麗，精神氣頗好，看起來既不像是從烈火裏頭逃出生天來的，也不像是重病已近月餘的孱弱不堪。
漫不經心地瞧著玉階下這些被烈日照得都有些分不清楚誰是誰的官吏，謝璋帶笑說道：“怎麽，這是多日未見朕，想念得都不知道禮數了？朕雖是不怎在意，可你們也該小心，莫被禮官給記上一筆，再影響到日後升遷。”
底下的大臣一聽這話趕忙俯身跪地叩首，陳譽也有些頹然地跪倒，紫宸殿前響徹起山呼海嘯一般的千秋萬歲聲。
謝璋穩穩坐在好幾個宮人費力氣搬出來的金椅上頭，也沒叫他們起身，只是笑盈盈地問道：“你們方才亂哄哄的，是在鬧什麽官司？說與朕聽聽，朕倒要聽聽是什麽樣的官司，叫你們連造反這樣的要命事都能說出來。”在紫宸殿裏聽了全程，對所有事俱都心知肚明的謝璋自在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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